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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我母秋霞〉
■2019-05-12 聯合報繽紛版
母親名叫「秋霞」，但正確來說，認識她的人都以台語喚她「阿ㄏㄚˊ」或「ㄏㄚˊ姐」。「ㄏㄚˊ」字發音海派，而母親也果真人如其名，為人甚是豪爽熱情，逢年過節時總是送往迎來，不失禮數，連祖母也稱讚過她，這是我遠遠不及的長項。
母親說話很大聲，心腸卻十分柔軟。因工作的關係，她認識了許多獨身來台的榮民伯伯。小時候，母親常帶我們到榮民之家探視這些伯伯，噓寒問暖也關心他們的需求，同時讓伯伯摸摸我們的頭，與我們說說話。甚至後來有幾位伯伯離開人世時，也是母親為其打點後事，讓他們安心離去。
記得大學時期我暗戀一個男生，花了大半年時間仍只維持著朋友關係。放寒假回家時，我賴倒沙發上，哀怨地向母親訴苦。母親只是緊盯著劇情千迴百折、常常好人變壞人壞人又變好人的鄉土劇，輕輕比了比門口，搖搖頭說：「妹妹妳真沒用，怎麼追個男生這麼失敗？想我當年，要追我的人從那裡排到巷口還排不完哩！」我正為之氣結鬱悶，母親隨即又說了：「這男生也真不知好歹，讓我女兒追得這麼辛苦，改天要是有機會遇到他，我非要挫一挫他的銳氣不可！」
終於這個機會來了，再半年後我如願以償，將這個男生變成了男朋友最後又成了老公，當我暗自竊喜帶著他回娘家，想看看海派豪爽的阿ㄏㄚˊ可以怎樣挫挫他銳氣時，母親竟胳臂往外彎，對著他殷勤又熱切的招呼著，煮了滿桌子他愛吃的菜不說，還不斷使喚我為他夾這夾那，又端水果又送茶水的，氣得我瞪大眼睛說不出話，深深感覺被阿ㄏㄚˊ背叛了！
幾年後當自己也養兒育女，直到此時才知為人父母心。我覺察到自己從小必定也讓母親傷了不少神，費了許多心。於是那日，我滿含歉意對著母親說：「媽，養大我這樣一個性情古怪的女兒實在不容易，這輩子妳太辛苦了，如果有下輩子，妳來當我女兒，讓我好好照顧妳！」
這回母親神情一變，不再盯著鄉土劇了，我猜想母親應該是大為感動，正期待會不會看見她熱淚盈眶？只見她轉過頭來看著我，搖了搖頭說道：「妳才知道自己古怪？我看妳啊連照顧自己都不會，下輩子還是繼續來當我女兒，我來照顧妳！」
口吻一派豪邁，是她不變的風格。這便是我母，阿ㄏㄚ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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